[缜砚]与子成说

阿缜母妃私设有。





====






  「砚寒清,你后悔救我吗?」


  他靠在北冥缜肩上佯睡,风吹拂着发稍稍刺着脸颊,北冥缜带茧的手指轻轻将他的手捧起,不多时,被温暖的气息围拢住。


  「……砚寒清。」


  在名字以前的话语,北冥缜说得轻,但他还是听见了。


  


  


  外境的雨声绵绵不断。


  天微曙,北冥缜隻手拄着河山命站起来,久跪的膝盖仍无力撑持全身重量,他不免步履微晃,彻夜寒凉润周身,他向自己亲手掩土的墓塚点头告别,一脚深、一脚浅,一闭上眼就似要被拖入眠梦中,愧疚之情却扯着他的思绪紧绷,扯着他如悬丝木偶,缺了操偶人仍兀自晃荡,不知所去。


  他不断自责至今,仍旧无能为力,他身边那样多人,看上去便是自己过去的模样,该如何劝解,该如何……是他的错,也是他迟来,哪怕用尽馀生,仍是过迟,所谓鲲帝一脉又復如何?谁也救不得。


  外境的雨还在下,下了整夜,他从俏如来口中得知清明时节雨纷纷,如今他也听见了。


  前方的路如同意识迷濛,恍如当初绝望似要迎接地狱,触地前却被接捧住,他被救下来,而后存活至今,犹然得踽踽独行。


  每一下眨眼都混着刺痛,空无一物的前方,当他眼睛睁开时,却有身影如幻觉随着在他眼中渐渐现出全貌。


  ──是幻觉吗?


  「殿下?」


  随着短暂的窒息,终于耐不住倦意拉扯,他昏了过去,跌入的怀裡,很暖,很熟悉。


  有药的气味……好像闻过。


  北冥缜想着,睁眼后对着不曾见过的帐顶茫然许久,手臂刚一动便是一阵痠痛,直像海蜇绕刺灌毒,他吁出一口气,强用手肘顶住床铺,才刚藉着这一点支撑起身少许,随即被按回床上,砚寒清的头发散下来扑在他面上,他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逝的紧张,不多时为慌张所掩,北冥缜看着对方眼中的自己良久,直到砚寒清额角几乎要汨出细汗,他方问:「你为什麽要压着我?」


  「呃、抱歉,是微臣失礼了,还请殿下恕罪。」砚寒清赶忙起身,北冥缜试着动了动肩膀犹是徒劳,察觉到自己一动弹,砚寒清便像随时会扑上来、如刚才一般将他压回去,他索性放弃,看对方边磨药边留意自己这裡的身影,不晓得为何,他觉得头很痛,像鼓胀的河豚从太阳穴内反复压辗。


  北冥缜张嘴,第一次想说你怎麽在这裡,又觉得这问题不好,第二次想说,我怎麽在这裡,却似乎亦不是他想问的,「我们怎麽会在这裡?」


  砚寒清手中的木杵差点要停,北冥缜看着砚寒清又捣弄了几下、将钵放回那张平凡得令人备感亲切的桌子上,砚寒清的模样并没有随着他每一次眨眼而更加清晰或更加模煳,北冥缜自己的思绪则像被砚寒清捣烂的草煳一般,乱得寻不出形。


  「这是微臣休沐日用以小憩之处,殿下在低烧,因此微臣便自作主张了,还望殿下宽恕。」


  「我不明白你为何要一直对我用敬语。」


  「呃、微臣习惯了。」


  北冥缜转开视线,这句话听起来也很熟悉,为什麽呢?


  「我好像忘记什麽事了。」北冥缜闭上眼。


  「……或许晚点殿下便会想起来了,微臣先为殿下上药。」


  「嗯。」下意识回应了以后北冥缜才有馀裕思考,自己身上有伤吗?


  砚寒清将草煳捻起少许,在他脚底与脚背上揉压着,他才注意到自己赤着足,虽然原本上别人的床自然是要脱靴,却不知缘何,感到不自在,膝盖上传来阵阵像被软被反复辗压的痠麻,小腿则在将要抽筋的电流中无可动弹地挣扎着,除此之外,他的脚没有感觉。


  「是冻伤。」


  北冥缜只点了点头,视线紧随着砚寒清专注的眉眼,直到对方包扎好,他才又开口问:「我对你重要吗?」


  砚寒清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赶忙放开他的脚,「殿下对整个海境而言很重要。」


  「包括你吗?」


  对方转头去拭淨双手的动作过于不自然,北冥缜却想着,或许就这样,自己也以为对方没有听见,如此便好。


  他一闭眼,又復听见外境的雨声牵动海潮。


  砚寒清将他送回宫裡后,他躺了一天身体才恢復到平时的状态,北冥华嘲弄他一个定洋军之御身子竟然虚弱到需要缠绵病榻,北冥缜只是静静地听,他不晓得为什麽会觉得二皇兄带刺的话语听起来也是那样令人怀念。


  好似他真的沉睡了很久一般。


  久到转眼间,便是北冥觞的忌日。


  北冥华说他没血没泪,也没见他表示一点哀恸,北冥缜却是无法回应,静静承受着二皇兄的指责,直到他负气离开,他看着宗祠裡的牌位,深深叹出一口气时,眼眶微润,但确实没有泪水。


  他站在原地,直到膝盖又开始疼痛,他低下头如北冥觞还在时所行的礼,又一时踏不着实地而晃了两晃,他索性也不动了,直到在门外徘徊已久的人总算进来。


  「殿下还要用午膳吗?」砚寒清的脸看起来有一瞬模煳,只有一瞬。


  「劳烦你了。」


  「这是微臣应尽的职责。」


  他看着砚寒清低头,手只差一些便要伸出去,然后在对方抬首前收拢回腿侧。


  对方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远离,直到要出了那红色的柱门,迎向光,北冥缜忽然问:「砚寒清,你觉得我做错了吗?」


  砚寒清恭谨地转身垂首,「微臣不知道殿下在说什麽。」


  他看着对方几个呼吸的时间,那身姿一动未动,彷若屹立不摇的石像,他摆手藉力侧身,绵延而上的龛上阶,那样多的牌位,多少人的生命,最后也仅是,木片上的几个字,北冥这个姓氏,像先人的双眼,瞪视过来,将他围绕其间。


  「要是……我也哭出声的话,二皇兄、异弟,他们该怎麽办?」


  「殿下既然有自己做事的缘由,并不须要问微臣的意见。」


  「因为我想知道你的想法。」北冥缜回望着那些沉沉压过来的视线,没有期间感受不到半点皇兄的存在,谁都不过是如此,生命太过浅薄。


  「微臣以为,殿下如果有自己的想法,那便不须要迟疑反复。」


  北冥缜阖上眼,「我明白了,抱歉劳你驻留,请。」


  踏出的每一步,膝盖都隐隐作痛,他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无根水的重量一般,光要走到门槛前,对他来说都是痛苦难当,越过门槛的当下,光线看起来是那麽刺目,他几乎要忍不住抬手去挥挡,只是他仍止住这冲动,继续前行。


  稍晚,他对着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麵怔愣着,「这是?」


  「外境称作长寿麵,是生辰时吃的。」


  「生辰?」他努力寻思未果,今日并不是谁的生辰……他这样猜想,儘管他只记得父王与母妃的生辰,他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砚寒清,「你生日吗?如此,北冥缜祝你……」


  「不是。」平常看起来都相当沉稳的人不知道为什麽慌乱起来,「殿下的生辰,之前并没有祝贺到,虽然只是一碗长寿麵,算是聊表微臣心意。」


  「心意。」北冥缜看着那碗麵许久,「多谢。」举箸下入汤麵中,扰了扰长似青丝的长麵,才开始进食。


  砚寒清一直站在他身边等他吃完,当对方收拾汤碗时,北冥缜问:「是怎样的心意?」


  对方像被烫着似地收手时,他瞟见袖口露出的那一截腕内有细小的鲜红水泡,他按住砚寒清的手,「这是?」


  「微臣烹食时难免不慎……」


  北冥缜微微低头、同时将对方的手腕靠到唇畔轻吹。


  「殿……下。」


  在砚寒清收手以前,北冥缜已经吻上肌肤上那片晕染开来的桃红色,启唇后伸出的舌头在上面轻轻舔舐着,砚寒清被一吓反而再无法动弹,「你的心意,北冥缜很感谢,真的。」


  「呃、请殿下莫要介怀。」


  北冥缜一松手,砚寒清便迅速将桌面收拾乾淨,「……砚寒清。」


  「是。」砚寒清双手抬着托盘,回身看见北冥缜一迳专注的视线。


  「你的休沐日,都会到那处小屋吗?」


  「是。」


  「那裡才是你的志向是吗?」


  「殿下?」


  「人情事理,似砚多磨;登臺将相,日久牢枷……是吗?」


  他没等到砚寒清的回应便起身,「是北冥缜失礼了,请当作我没问。」


  河山命繫回腰上,他甫欲行,又突然说: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?」


  「殿下请吩咐。」


  「那附近的野坟……若你经过的时候,能替我照看一下吗?」


  「……请殿下放心。」


  「那碗麵……」


  他看见砚寒清握着托盘边缘的手指一点一点泛白。


  「无事,请。」


  他和砚寒清错身而过。


  


  待他从书房裡出来时已是夜色寒凉,皇城的温度理当比边关要暖,他却感觉不到,眼见星子闪烁,他改变心意往高楼而行,相较于坐下休息或者睡眠,对他来说,操练或行军才更能放松,所以他继续走,拾级直到最高层,整座皇城一览无遗,一切看上去全都淼小不已。


  包括他自己,也是这样微淼。


  高处不胜寒,风也更大,他颈后的发被丝丝吹开,撩起搔痒,袍内也灌了风,向后飞扬着,彷彿产生了若是再更为强烈、便可能被吹离这琼楼玉宇的念头,但或者能更靠近那一轮月色一点。


  又在相同的时间,他低头便看见砚寒清走过去,朝着离宫的方向继续前行。


  他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目送对方离开。


  他握着凭栏,直到对方完全出了宫门。


  隔日,他去找砚寒清的时候,果然又看见对方为难的神色,「我想请你教我做长寿麵。」


  这似乎也是对方预期之外的问题,但却意外被答应了。


  揉麵的时候时不时弄得自己满头满脸麵粉的,他咳了声,询问对方下一步要怎麽做的时候,北冥缜看见砚寒清眼底几乎要泛起泪花而手足无措起来,「怎、怎麽了?」


  「抱歉,请让微臣稍微离开一下。」砚寒清郑重说道,他也只得答应,只是过了好一会儿对方还没回来,他只得就着满手麵粉出去要寻他,却见对方并没有走远,蹲在牆沿、脸埋进弓起的双臂间,有阵阵压抑过的笑声。


  北冥缜的脸红了起来。


  原来是这样。


  他只得又咳了声,「麵糰放着没关係吗?」


  砚寒清起来后强作镇定却消磨不去尴尬的表情,北冥缜想,他应该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表情。


  直到做好麵条以后砚寒清才问他,为何要学做长寿麵。


  「听这个名字,应该是有祝人长寿的意思,」他用手腕抹开落下的额发,「母妃的生辰,一直想不到还能送母妃什麽。」


  「娘娘想必会很开心。」砚寒清取出巾帕替他擦脸。


  「那你呢?」


  「殿下的意思是?」砚寒清问这个问题时,刚好擦到他额角的鳞片,那力道轻柔,像风一般,很难想像也是这样的一双手……。


  「我也希望你能长命百岁。」


  砚寒清的手一顿,北冥缜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专注,他记得,上次他从对方眼底看见自己时,被砚寒清拒绝了。


  「……为何?」


  「你祝我长寿,但是一个人,始终,太孤独了,不是吗?」


  「微臣不明白殿下在说什麽。」


  「如果只有一人活了比谁都长的时间,那我想,我会感觉很累……但是如果对你来说,活得久长是一件好事,那北冥缜同样想这样祝福你,与你一起的话,我想我不会感到孤独,但你,我不知道。」


  在那几个眨眼间,砚寒清到底想了些什麽,北冥缜始终不知道,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让对方难为了,于是他轻轻叹出一口气说:「若是又让你感到困扰了,那我之后,尽可能不再像现在这样,是不是比较好?」


  「微臣……并没有感到困扰。」


  北冥缜双目微瞠,那布巾却擦上眼皮,他只得闭眼。


  他往前摸索着,直到碰到砚寒清的另一边手腕,轻轻拉着问:「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?」


  「这……」


  「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……你离开前,我来找你,可以吗?」


  「微臣知道了。」


  当布巾被移开后,他看见砚寒清转开的双眼不断眨着,睁开时看上去,却彷彿更瞠大了点。


  「那我之后会再过来,请。」


  北冥缜点了点头,便离开了。


  他去了母妃的寝殿,母妃说他看上去心情很好,而且满身的麵粉香,让她以为他去吃了什麽好吃的小点,像他小时候常常忘记吃晚餐那时候,也经常吃小点果腹。


  「抱歉,让母妃担心了。」


  母妃敲了敲他还带着一点麵粉的额,「恋爱了?」


  「恋爱?」北冥缜眨了眨眼,不太明白他母妃的意思。


  「有什麽人是你想带来给母妃看的吗?」


  「有。」回答的瞬间他也愣住了,他没有想过这件事,却立刻想到了砚寒清,但为什麽会想让母妃见他呢?他明明也不算是他的谋士,似乎没有什麽非要见面不可的理由。


  他不晓得母妃的笑是什麽意思,不过离开时倒是得到了几册书以及殿中小厨房做的点心。


  他提着食盒走着时,风又起了,吹开了点点花瓣漫在地上,他在边关久了,并不习惯于这样的花树,同样是花,看上去似乎需要人悉心培育,不若野花恣意蔓生来得自由。


  再回到砚寒清那裡时,差不多要用晚膳了,看上去不知为何有些不情愿的砚寒清注意到他手中的食盒,问他:「殿下还用晚膳吗?」


  「一起吃吗?」


  「呃、殿下,这不妥。」


  「不会有人看见。」北冥缜困惑地说,却不解砚寒清为何脸看上去有些红。


  于是他带着母妃给的食盒,砚寒清提着放了些可手拿的晚膳吃食的提篮,走去了那座高楼,楼梯间有他人的跫音随在自己身后响起,不晓得为什麽,令他感觉皇城的温度好像没有以往那样冷了。


  在高楼之上,风还是强,砚寒清在他身边看上去却十分紧绷,没怎麽动,他想了想,打开提篮,却往对方那裡推,「如果你不愿意一起吃,你可以先吃。」


  砚寒清看着他,而他看着栏杆外。


  「一起吃吧。」


  在砚寒清说出这句话以前的沉默迟疑中到底想了些什麽,他不知道,他只是发现,自己按在栏杆上的手有汗,随着时间累加,越来越湿润。


  他们吃完晚膳以后,砚寒清忽然说:「前面那裡微臣每天都会经过。」


  「我知道。」


  他或许是回得太快了,但那一点点的不确定,他也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确定,于是他继续说,「王叔曾经带我上来这裡过,大概是五岁的时候,他说这裡光景最好,可以睥睨整座皇城,一览无遗。」


  「这裡的视野确实很好。」


  「但是,和王叔说的不同,这裡,能看见的还是太少。」


  北冥缜走到围栏边,抬头看着开始出现星点的昏暮,「砚寒清。」


  「是?」


  「你想看吗?」


  「殿下指的是、全景吗?」


  「我想让你看,你愿意吗?」


  他希望,却没想过对方会答应,他翻身跃上斜瓦,砚寒清明明有能力,却只是规矩地攀爬,他伸手将对方一起拉上来,以及那盒食盒。


  他们并肩坐在屋瓦上,张狂的风更凉了,隔在他们之间的是那个食盒。


  「从这裡,不只是皇城,还有天,以及宫牆外。但是这些,比不上边关的辽阔。」


  「殿下可知,微臣的诗号后面是什麽吗?」


  「抱歉,我记得不是很清楚。」


  「扬波蹼影,不过群鹅;无争此世,得愿长歌。」


  「北冥缜当时确实是为难先生了。」


  「微臣也已说过,先生二字不敢当,请殿下还是照往常即可。」


  「……寒清。」


  「咳、咳咳咳、殿、殿下你说什麽?」


  「抱歉,」北冥缜没想到对方反应会那麽大,只好伸手拍了几下对方的背,「只是因为没什麽可以直呼名字的人,忍不住想喊看看罢了。」


  砚寒轻轻轻格开他的手,「已经没事了,谢殿下关心。殿下刚才,是想说什麽?」


  北冥缜收回手,看着月亮逐渐显露容姿。


  「我很好奇,你说长歌……你会唱什麽样的歌?」


  「这……微臣并没有多想,殿下有何高见?」


  「不,我对歌曲知之甚少,所知也仅一首。」


  北冥缜想了想,低低地哼起来,曲音却偏高,他还是只用哼的,没听见任何一个字。


  「这首曲子,我听军眷送别将士时唱过,便记下来了,但不晓得歌词或名字。」


  「殿下的意见,微臣收下了。」


  他看见砚寒清嘴边有掩藏不住的笑意,奇怪地问:「这首歌你喜欢吗?」


  「微臣喜欢听殿下哼……要是有歌词就更好了。」


  「这样,之后我要是知道歌词以后便唱给你听好了。」


  「咳、殿下,微臣是说笑的。」


  「这样,但北冥缜已经应了。」


  砚寒清叹了口气,「殿下希望微臣届时唱这首吗?」


  「所谓的长歌,应该是说你心情放松的时候吧……这首如果是别离的曲子,适合吗?」


  「如殿下所说,心意的部分,微臣铭感五内。」


  「心意?」


  「有这样一种说法,如果先为愿望实现后的人生做好准备,愿望实现的机率便会增加。因此微臣应该感谢殿下。」


  「不,北冥缜只是说出心中所想而已。」


  砚寒清低下头想了想,「殿下这食盒……」


  「啊,那是我母妃给我的,还有几本书。」北冥缜打开食盒,盒子裡出现许多心形花瓣模样的糕点,还有一些看上去与早前所见相彷的粉嫩花朵,妆点得彷彿少女的妆面一般。


  「母妃可能拿错了吧……。」北冥缜拿着旁边的叉子叉起一个,「你吃吗?」


  「呃嗯,这样……不好……吧。」砚寒清双眼紧盯着那块糕点。


  「母妃说若我和别人一起吃,要像这样餵。」


  「微臣能问一件事吗?」


  「是?」


  「娘娘给殿下糕点与书之前,和殿下谈了什麽?」


  「母妃问我是不是恋爱了。……你不吃吗?」


  「这、微臣……殿下能不告诉娘娘,是我吃的吗?」


  「可以是可以,但是为什麽?」


  「殿下就别问了吧。」砚寒清叹了口气,却吃下北冥缜手中的糕点。


  后来北冥缜自己吃的时候,诚实地说他觉得太甜了这点,砚寒清表示他也同感。


  高处的风分明还在剥夺着体温,却不晓得是不是甜食的缘故,并不特别觉得冷,甚至有种冲动要脱口而出:其实我每天都能在这裡看见你远走。


  只是视线一倾斜便可以看见对方吐气成烟,他的手指抓握在外褂上,一句:「下去吧。」


  砚寒清转头看他,眨眼时,阖上眼的时间渐增,等意识到时,北冥缜已经和对方靠得太近,他才要退,对方却靠上来,他支在两人之间的手顿时进退不得,视野几乎被砚寒清的睫毛遮掩,被抵住的唇不住想要退缩。


  ——是梦?还是幻觉?


  他在原地连视线也未曾动作,砚寒清已经退开。


  「殿下,请恕微臣有事需要先走一步。」


  到砚寒清跃下,他才反应过来,他刚才,是被亲了?


  


  


  踌躇迟疑。


  他鲜少遇到需要犹豫的时候。


  母妃给他的书裡,有提到这个。他在吹了许久的夜风后,回去仍然无法入睡,便读起母妃的书,有些看上去像兵法,但指导性更高,其他则是小说话本,他看到睡了过去,梦裡却翻飞着书中的情节,多数时是不认识的男女,却偶尔发现他们换上了他与砚寒清的脸,最终结束在那个吻之中,梦中夜风习习,他醒来是却全身是汗。


  这梦,太真实。


  他不敢再去厨房找寻砚寒清,只是每当夕阳欲坠,他便又会到那处高楼,看着砚寒清踱出宫门,日復一日,日头西坠的时刻渐晚,单是从楼裡望出的景緻,渐渐变得无色,况且,一连数日不再见到对方的身影了,他总是等到月色鲜明,却不再见那背影,或许是这裡始终太狭隘才看不见,他这样想着,又翻上屋顶,却见砚寒清坐在上面,手边是一篮茶具。


  砚寒清见了他也是错愕,却很快收起情绪,「微臣砚寒清,见过殿下。」


  「你一直在这裡吗?」


  「呃嗯……」


  「依然是难言之隐吗?」北冥缜看着他始终低着的头,歛眼道:「我不愿为难你,抱歉,打扰你了。」


  「殿下。」


  在他要下去之前,砚寒清忽然喊住他。


  「这是殿下看见的景色,不是微臣。」


  他看见对方的手指如那时紧紧抓握,关节处泛白。


  「殿下觉得微臣在这裡叨扰了吗?」


  「不,北冥缜并无此意。」


  「那殿下为何要离开?」


  对于砚寒清的问题,他没有答案,于是在对方身边坐下。


  「砚寒清,你为什麽要那样做?」


  身边没有回应,他仰头看着星子开始显现的天空,橙色渐次要被染成紫红。


  在上次向对方请求辅佐被拒绝后,他似乎已经不对能从对方身上要到答案这点继续抱持信心。


  「殿下……能给微臣一点时间吗?」


  「什麽意思?」


  「殿下介意微臣常来这裡叨扰吗?」


  「北冥缜不明白你的意思。」


  他望向砚寒清,却换对方看天,霞彩将他的脸颊染红。


  「微臣也想看殿下看见的景色。」


  「这裡并非我所有,你不需要徵得我的同意。」


  砚寒清朝他行了一礼。


  他受也不是,不受也不是,所有的问题闷在心裡理不出头绪,在兵法上他还能归结出问题症结,却不明白为何对上砚寒清,所有问题,都只会继续是问题,或许就和对上父王时一般,他从来不晓得父王不喜他的原因,被称赞之馀,相较于开心,更多是困惑,但他不知道,该怎麽问,怎麽得到答案。


  在那之后,他确实常常在屋顶遇到对方。


  时要入夏,气温越来越高,傍晚转凉的同时,夕阳也还在散发着热度,汗水贴在脖子上滑入领口。


  他接过砚寒清给他的茶,从最初的那一壶茶开始,砚寒清每次给他的茶水味道都不相同,他说调理要随时气而调整。


  「我身体很差?」


  「不,殿下千金之躯……只是之前受伤都未曾好生休养,所以需要长期调理。」


  「我不曾听见军医如此说过。」


  「说了殿下就会照做吗?」


  「这……你在生气吗?」他听见对方的语调似乎沉了几个音。


  「微臣怎敢对殿下生气?」


  对方都说没有了,他也不可能继续问那你为什麽生气了。


  他不晓得为什麽想起小时候做错事要向母妃坦诚的画面,和那时竟然有着相同的心情。


  北冥缜默默将手腕伸到对方面前。


  「殿下这是……?」


  「只要是你的建言,北冥缜便收。」


  砚寒清看着北冥缜的手腕,最后徐徐一叹,将他的手腕搁在自己的膝盖上,绕过他的手肘切脉。


  从对方指尖传来的压迫,意外地并没有很重,不像军医的急切,砚寒清低垂着眉眼,他的呼吸声变得更加清晰了。


  良久的沉默,砚寒清忽然说:「殿下紧张了?」


  他才注意到他直盯着对方,到那双眼缓缓扫过来时,一瞬间的心悸,差点便要把手收回。


  「唉……殿下多注意调理也不用过度紧张。」砚寒清放开他的手时,他发现自己却眷恋起其上的温度,手握成拳。


  「殿下怎麽了?」


  「无、无事。」北冥缜匆匆将手撤回。


  「那微臣接下来所说的就麻烦殿下记下了。」


  「呃、是。」


  接着砚寒清像背诵好了一般说了非常多饮食及作息的注意事项。


  「如此,殿下记住了吗?」


  「是。……大概两成。」


  「微臣之后会写下来送去给殿下。」


  「有劳你了。」


  「这是微臣该做的,殿下不用客气。」


  北冥缜沉默了一会儿,「这真的是你该做的吗?」


  「虽然作为试膳官,但微臣依然在太医令。」


  「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只是觉得,替我看诊甚至开方,应该都不是你该做的事。」


  「殿下,是微臣让你误会了。」砚寒清凝视着他说:「微臣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。」


  脑海裡闪现的是久远以前,砚寒清说,看他没吃晚餐,而做了消夜,那也是他的职权范围吗?


  「殿下,真抱歉,微臣得回去了。」


  「呃、」他到底应该说什麽呢?


  在他犹豫的时候,砚寒清已经踩上栏杆,北冥缜赶忙叫住他:「砚寒清!」


  「是。」砚寒清仰望着他,他忽然发现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到耳膜微微作痛,他一直无法忘记,最初从对方眸中看见自己时,他被拒绝了……但他还是得问。


  「我还能去厨房找你吗?」


  这问题让砚寒清愣住了,「殿下……」然后不知道为什麽,忽然加快了语速并回到楼裡:「殿下不需要问微臣这个。」砚寒清消失的速度太快,北冥缜几乎没看清楚对方脸颊上的那抹殷红。


  不需要问,是可以的意思吗?


  他看着皇城内的万家灯火,虽亮,却不比星子璀璨。


  在重重宫闱之中,他偶尔也会在别的地方看见砚寒清,似乎比过往待在皇城内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,但绝大多数时候,他只是到厨房,然后静静看着对方试菜。


  砚寒清大概半旬到一旬会为他切一次脉,请平安脉的太医的表情也让他越来越不解,欲言又止的样子,就算他直问,太医也只会说殿下贵体安好无恙。


  就这样一晃数年。


  他收回手。


  「殿下没有问题要问微臣吗?」


  「没有。」


  砚寒清不知为何叹息,他才问:「你有心事?」


  「殿下方便陪微臣去御书房一趟吗?微臣没有权限进去。」


  虽然不知道为什麽跳到这个话题,但北冥缜还是答应了,由于小时候无处可去,除了操练以外,他多待在御书房裡,因此对藏书的位置知之甚详,不多时便取了今天想看的书,坐在桌边翻阅了起来,而他手边是一本又一本、砚寒清拿过来的书,逐渐成堆。


  他又翻过一页,书却被抽走,他不明所以却也没时间反应,砚寒清弯腰抱住他,他依着对方在他耳边说出的话语,视线越过砚寒清的肩去看那些书。


  然后他搂住对方的腰,轻声说:「别怕。」


  砚寒清的双臂紧了紧,北冥缜闭上双眼,吐出的话语扑上砚寒清颈侧:「别怕。」


  然后,他推开砚寒清,替对方将所有书归位,一边说着:「借出去需要父王准允,你若需要,我会再问过父王,这样好吗?」


  砚寒清在他背后朝他行礼:「如此,感谢殿下。」


  最后他并没有向北冥封宇提过这件事,北冥封宇数前年在休养未全中强行与叛军鏖战,身体落下了病根,亟需休养,因此,太子不日将要登基,与太子同一辈的皇子女全要陪着斋戒沐浴,北冥缜自然也在此列,习惯了边关的日子,这原来对他而言不算什麽,他却没撑过一旬便倒下。


  他听见他母妃的声音,很快便被取代。


  父王的声音听上去也不真切,意识晃荡着,犹如波光粼粼。


  最后还是那双手按上的力道,让他总算安心睡去。


  他又梦见,昔年那一战,他以为自己终要跌入地狱,却被挽在怀裡,纵便颠簸不断,最末仍是将他送回安全处,然后是他对着手中的老件,再者是他到厨房去找砚寒清,请他协助,被拒绝以后的记忆变得模煳不清,但他还记得那个吻,在屋瓦上,他不意靠得太近,却反而被吻。


  他醒过来时,花了很久的时间辨认出砚寒清的模样,仍弄不清楚,是否犹在梦中。


  看着那背对着他擣药的身影,他想起他几年前在清明时,于孤坟跪了一宿,醒来时也是这样,砚寒清手中的木杵一下一下将药草擣成煳,他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,彷彿可以看到永远也不烦腻一般。


  这次他要起身,砚寒清直接扶着他,让他喝下汤药。


  「我想起来,我小时候生病那次的事……后来才知道,那时候照顾我的医官也是你。」


  「殿下……。」


  「砚寒清……只要是你的建言,北冥缜会全数收下。」


  砚寒清握着汤碗的手指关节泛白,最后仍是平稳地将汤碗放回桌上。


  病将养了好些时日,错过了登基大典。


  他被滞留在皇城,砚寒清常会为他送来汤药,但他还是习惯走到那处高楼,看天色从暮霭到满天星斗。


  有时候砚寒清会来找他,带着药茶或温水。


  他坐在他身边,两个人似乎也不怎麽需要说话。


  会有这样的习惯,或许是因为那次,砚寒清和他说,只要少一个人问他就会轻松一点。


  然后他便再不敢问,包括砚寒清曾经说的、再给他多一点时间是什麽意思。


  他想着他刚从边关回皇城的日子,然后想着一些琐事,月亮的位置又挪了几分,有重量落下靠在他肩上,他双手捧起砚寒清的手,风是那样凉,却没带走他身上的温度,还是那样暖。


  「砚寒清,你后悔救我吗?」


  那手全无动静,想来是睡着了吧。


  「我没有让你不后悔的自信,砚寒清。」


  他藉着他昏睡而悄悄将对方搂进怀中片刻,但终归要将他摇醒,他贪看这天色,但这天色终究非他的归处。


  他的体虚之症渐有好转,他还是一样该做什麽做什麽。


  新任的鳞王为他赐婚,他以体虚为由拒绝了,但鳞王自然也已向他母妃提过,所以这回轮到母妃问他。


  母妃提起以前以为他有心上人而给的书、以及糕点,最后北冥缜都没说糕点是给了谁,却将书看完了,又提到他也该娶妻生子,他拉起母妃的手复在双手中,靠上自己的额头。


  母妃叹息的方式,让他想起了砚寒清,她问:「是之前你不愿意提的那位让你受过伤,还是你还在等她?」


  「我在等一个答案。」


  「是吗。」


  母妃摸了摸他的头。


  几经寒暑,往昔一切如雾裡看花,再不真切。


  一样的高楼,砚寒清按着自己腰侧的伤口,几乎要昏迷,北冥缜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,然后,将他孤身留下。


  再见面时,北冥缜已被拔除锋王之封,以叛军之首为名,站在与他对立的位置。


  一切确实如砚寒清所料,三位皇子,只要登基的不是北冥缜,他便不可能逃开这个位置,北冥缜看着他许久,不发一语。


  「殿下,真的要与微臣一战?」


  「砚寒清,我已不是你口中的殿下,」北冥缜专注地看着他,随后抽出了河山命,朝他一礼,「北冥缜,请战。」


  ──是梦吧。是幻觉吧。……他分明知道不会胜。


  酣战许久,最后北冥缜还顽强地站着,呼吸却已急促沉重到谁都看得出来,不过强弩之末。


  北冥缜低声问他:「你后悔救我了吗?」


  这次他总算能毫无顾忌地回答:「微臣,从来,以后也不会后悔救下当时的殿下。」


  砚寒清闭了闭眼。


  「所以,请殿下……恨我吧。」


  掌风一至如刀落,砚寒清走到他身边,将倒下的对方捧起,一如当初。那双近乎透明的灰色眼睛就这样看着他,无悲无喜。


  「是你……北冥缜无怨。」


  「殿下,让微臣来生能偿还你吧。」


  北冥缜看着他并不回话,最终了无声息。


  「微臣当殿下是应了可好?……得愿长歌……殿下,还欠微臣一首歌,来生还请殿下务必要还,鹅这种生物……啄人很疼的。」


  他为他避开慢性毒杀,却无法削减被滞留皇城的无奈,他能勉强护他于高楼无恙,但终究,北冥缜看的是那天空,他既然见过鲲帝一脉的罪,就不可能不想着偿还弥补,最后的导火线是那处墓塚被下令剷平。


  在他的母妃殁后百日,他为了鲲帝之罪所奔走的一切努力全化作泡影的无力总算袭上,转为一支叛军,目的原就不是报仇,而是让这件事摊于阳光之下,哪怕要赔上性命,因为北冥缜是这样的人。


  『我很好奇,你说长歌……你会唱什麽样的歌?』


  ──那殿下呢?


  那时的北冥缜想了想,哼起一首《小河淌水》,却说他不晓得歌词,只是听过姑娘家对着将士唱过,砚寒清确实知道歌词,他只是……不愿说而已。


  ──一阵清风吹上坡……月亮天上走。──


  他抱着北冥缜慢慢哼着《小河淌水》,最后背起对方,缓缓走回那处荒塚,将对方放下。


  北冥缜为了避嫌,除了那年清明以外,从来不能再次到这裡祭拜,但最终仍是这样的结果。


  「都结束了,殿下,都结束了。……人情事理,似砚多磨;登臺将相,日久牢枷;扬波蹼影,不过群鹅;无争此世,得愿长歌。微臣,唱与殿下听……」


  外境的雨打了进来,他听着雨声,在新塚前轻声唱了起来。


  ──烟雨濛兮,花又开,教我怎忘怀?──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


  ──是梦吗?还是幻觉?


  那天他又到荒塚去,却见夜裡一切昏暗中,有一抹白影摇晃如魂魄飘淼、渐次靠近,他喊了句:「殿下?」


  随即那抹影子看上去便要倒下,他忙着跑上前去,接住对方,怀裡的人还在喃唸着一声又一声的对不住,他叹了口气,将对方背起,走回自己的小屋。


  反复的冻伤让双腿更难治癒,膝盖更是磨损严重,不知道能撑持到什麽时候,但他也只能用药养着,毕竟……他一直都很清楚,要北冥缜听话,太难。


  在他擣药时,北冥缜醒过来,牢牢盯着他的背影,他被那视线扰乱心神,一回头望,北冥缜便要起身,他直接伸手将对方压回床上,引来对方的不解。


  那冻伤严重,必须再养着一段时日,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,北冥缜一直为他带来麻烦,他都不知道到底该先生气还是先叹息,他的反应对北冥缜来说原该算是踰矩,但是对方却没有以此作文章,只是明显散发着疑问。


  在上药中途,北冥缜忽然问他:「我对你重要吗?」


  他旋即将对方的腿放回床上,勉强回了句:「殿下对整个海境而言很重要。」


  他分明知道北冥缜问题背后的原因,但是他无法回应。


  「包括你吗?」


  他很想说,是,但是他只是装作没听见对方的问题。


  不晓得是不是察觉了什麽,北冥缜非常配合,该吃药、该上药,全不含煳,简直把他的医嘱当作军规一样执行,虽然本该如此,他有时候却忍不住要笑出来,北冥缜不解地看着他,一开始还觉得可爱,久了却被盯得有些心慌,脸颊竟然烧灼起来。


  就算他低头或是转身,北冥缜的视线也还是牢牢跟上来,哪怕强自镇定也有极限,他偷眼回头看,北冥缜眼裡没有半丝疑虑,纯淨一如当年。


  或许他也有些怕,假如北冥缜再一次求他,他很可能答应。


  然而他设想过那麽多的结局,他不该应。


  北冥缜却什麽也没再求过,只是有时候会和他说一些以前的事,他原来觉得,北冥缜想事情的方式很直接,应该一切都是表面上那样,却是当局者迷,北冥缜在待人接物上的笨拙,让他忘了对方原也是熟谙兵法的边关战神。


  有无数次他想问,『你想回边关吗?』但他还称呼他为殿下,他就不可能问。


  


  


  


  「这是……?」


  「这是素心软,是、砚寒清做的点心。」


  她捻起一块端详许久,「我开始觉得当初的那份糕点和书,没有用是当然的了。」然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,并没有错过身前孩子的侷促不安,吃完后她拿巾帕将手上的甜粉拭淨,然后她喃喃道:「很好吃。难怪当初满头麵粉跑来还一脸开心的样子……我这个儿子不简单啊。」


  「呃、」


  「那碗长寿麵,虽然我也看得出来做得是粗糙了点,而且可能还是受了别人指导下才做出来的,但那的确是我相当珍惜的生辰礼物,当初,花了多少时间做的?」


  「大约练习了一月有馀。」


  她沉吟半晌后,喟叹一句:「但,这就是等来的答案吗?」


  「我……」


  「我没有怪你的意思,我只是意外。如果你的判断是这样,那我不疑。」


  「我很抱歉。」


  「我说过,我没有怪你的意思。缜儿可以自己做决定了,作为母亲,我很欣慰,也不觉得是被牺牲,你不用战战兢兢。」


  「是。」


  「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,你无须自责,只是我仍想去那处坟塚看看。我想知道,缜儿最后的归处,是怎样的地方。」


  「娘娘……」


  北冥缜的母亲叹了口气,「砚寒清,我已经离宫许久,你继续喊我宫中称谓,并不适宜。」


  「是。」


  「这孩子就是憨直,想做的事怎麽也藏不住。」


  所以当初,她一知道北冥缜的烦恼后,就去和将要退位的北冥封宇协商好了,她出宫不问世事,但对外宣称她病殁,为的是留给北冥缜施展的空间,让他无后顾之忧,她没和北冥封宇提到北冥缜的任何事,只说她累了,留在只有新王的宫殿也是奇怪,北冥封宇看上去也不甚在意,便答应了,只是要她缓上几年。


  要瞒过北冥缜不是太难的事,只是她经常想,那孩子该会多伤心。


  如今此番,莫约已是最好的结局,生在帝王家,便不该谈情。


  所以砚寒清来找她时,她确实很意外。


  最后告别时,砚寒清对她行的是父母礼,一切不言自明。


  


  


  砚寒清回到小屋时,屋裡清寂,他算了算时间,便开始洗菜,煮饭花开,日暮将至,他备好晚膳,看着窗外的天色,偶尔还会想起先前在宫中的日子,北冥缜日日到高楼目送他离开,似乎全没意识到这是多令人羞臊的事,这样轻易地就承认了,让他不知所措。


  最初的那个吻,也是。


  北冥缜靠得那样近,原来就要吻上了,却忽然停在更让人尴尬的位置,害他一时冲动就亲上去了,结果换到的是北冥缜连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找他,他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麽,反而在离宫前都要先跑上高楼的屋瓦上坐上一阵。


  于是他发现北冥缜也还是每天到高楼,害他每次都要等对方离开才能走。


  结果就这样陪他看了一次又一次的日落到星斗缀天,直到那次他总算想起来要上屋瓦,结果他又陪他看了更多次夕阳坠落。


  而最后那次,北冥缜刺了他一刀,位置精准,是只要点过穴就不会丧命的位置。


  他永远记得,在御书房裡面,他用许多本书告诉他,他的处境危险,北冥缜却对他说:「别怕。」该怕的分明不是他,他早该想到,他也是北冥缜会切割的人,为的是让自己的决定不伤到任何人,为的是让今上不疑。


  北冥缜明明知道,在被皇城圈养了那麽多年以后,他不可能胜,但他还是与他对战。


  那一句不怨,也是剥夺了他后悔的机会。


  他想过了许多的可能,最后实现的是他最不愿的那个。


  而今天又到了北冥觞的忌日,纵然已辞官离宫,离群索居,时节还是牢牢不敢或忘。


  门板吱呀作响,身后不多时被温热的气息熨贴上,低声问:「是明天对吗?」


  「是。」


  身后有手环着他的腰,对方以他的肩膀为枕。


  那日在坟塚处,又见到北冥缜,朝他而来,外境清明的雨躁动着无根水。


  他后来寻到方法,但再怎样努力救治,延迟诊疗仍是落下了病根,北冥缜的记忆出现缺陷,他的记忆始于那年清明,所以他会出现在坟塚处,对着来不及救下的波臣忏悔一夜,在清明之后的记忆会渐次復甦,但速度很慢,大约想起一切过往所需的时日,差不多也与当初他将北冥缜安置在小屋中直到送回宫裡的时间相彷,一旬,在一旬之后,他的记忆又会回溯到清明那日,在墓前跪上一宿,往復伊始,再用上一旬,让他忆起。


  在这段时间,他常常向北冥缜问起以前的事,对方也会告诉他他记忆中是如何的模样,偶尔会看见北冥缜忽然想到什麽而停下来,他总是要很努力,才没有去拆穿,其实他知道对方想到什麽。


  「我去见过……你的母亲了,她一切都好。」


  「嗯。」


  「她说难怪当时的糕点和书都不能奏效。」


  「奏效?」


  「你的母亲一直以为你当初带着满头麵粉去找她之前,是和姑娘家在一起。」砚寒清感受着身后的僵硬,问道:「呃嗯……原来一直都不知道吗?」


  北冥缜摇了摇头,只是在他肩上摇头的这个动作,弄得他很痒,差点笑出来而已,绝对没有别的意思。


  「母妃……母亲她都知道了?」


  「应该大致上猜到了。」


  「嗯。」


  砚寒清的手放上北冥缜的手背,「殿下,你怨微臣吗?」


  他强自将对方从地狱中拦下,拉扯回这世间,陪他一同,却只馀下无争此世。


  「我说过,是你,北冥缜无怨。……但就算我可能会忘记,这次我还记得,你不该对我用敬称。」


  「抱歉,真的,习惯了。」


  「那就改掉。」北冥缜闷声说着,居然像在撒娇一般。


  「是,我知道了。」


  每一次的靠近对他来说,相比于过往,却是变得弥足珍贵,从对方阐述的记忆中,砚寒清知道,北冥缜一直都记得被拒绝这件事,所以每次最开始北冥缜都不敢太靠近他,被碰到时还会露出为难的表情。


  这大概也是,他做人失败要承受的报应。


  他转过身去,北冥缜虽然可能不太记得,但是身体还是习惯性做出反应,稍微将他松开,却没有真的放手,砚寒清双手贴在他颊上,轻轻吻了上去,一开始北冥缜回吻得小心,接着被引得只得全心应付,最终两人都气喘吁吁。


  砚寒清才要放手,却被攫获,北冥缜拉着砚寒清的手问:「你还会替我记得我吗?」


  「微臣答应。无论多少次,都答应。」


  「你也很顽固。」北冥缜叹了声。


  这次砚寒清真的忍俊不住了,捏捏北冥缜的脸颊说:「吃饭了。」


  吃完饭后,北冥缜一边收着桌子一边问:「你是不是还欠我一首歌?」


  「我还过了,但你还没有。」砚寒清理所当然地将写好了歌词的纸递过去,看北冥缜读着读着脸红起来。


  ──我答应你,不管多少次都答应你。


  


  


  


  ──是梦,还是幻觉?


  他回顾着刚才的情节,感觉真切到他想否认也很难,明明想避开麻烦的,奈何麻烦一直找上门来。


  『沙场与边关才是锋王的位置,戎马与戈矛才是锋王的志向。』


  只奈何生在帝王家。


  砚寒清沉沉叹了口气,追上北冥缜的脚步,最后在北冥缜于对战中倒下以前,总算来得及接住他。


  「是……谁……」


  怀中的北冥缜昏厥过去,而他被烟呛得咳了两声。


  「这烟,比我所想得要大啊。」


  他想起那分不清是不是梦的场景裡,为了让「北冥缜」这个身分尸骨无存,他曾烧了整片战场,尔后忍不住暗自叹息。


  唉……。


  实在多磨啊。


  


  


    



  


  





中间分隔以前的BGM:不才《我死我生》、关淑怡《地尽头》、HITA & 贰婶《楚歌》。


分隔以后BGM:张芸京《春泥》。


「一阵清风吹上坡……月亮天上走。」节录自《小河淌水》


「烟雨濛兮,花又开,教我怎忘怀?」节录自《楚歌》


评论

热度(20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 散華之香:江問謠(harumis) | Powered by LOFTER